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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六·林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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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

  濟(jì)南戚安期,素佻達(dá),喜狎妓,妻婉戒之不聽。妻林氏,美而賢。會(huì)北兵入境被俘去,暮宿途中欲相犯,林偽許之。適兵佩刀系床頭,急抽刀自刎死,兵舉而委諸野。次日,拔舍去。有人傳林死,戚痛悼往。視之,有微息。負(fù)而歸,目漸動(dòng),稍嚬呻,輕扶其項(xiàng),以竹管滴瀝灌飲,能咽。戚撫之曰:“卿萬一能活,相負(fù)者必遭兇折!”半年,林平復(fù)如故;惟首為頸痕所牽,常苦左顧。戚不以為丑,愛戀逾于平昔,曲巷之游從此絕跡。林自覺形穢,將為置媵,戚執(zhí)不可。

  居數(shù)年,林不育,因勸納婢,戚曰:“業(yè)誓不二,鬼神鑒之。即嗣續(xù)不承,亦吾命耳。若不應(yīng)絕,卿豈老而不能生耶?”林乃托疾,使戚獨(dú)宿,遣婢海棠臥其床下。既久,陰以宵情問婢。婢曰:“并無。”林不信。至夜,戒婢勿住,自詣婢所臥。少間,聞床上睡息已動(dòng)。潛起,登床捫之。戚問誰,林耳語曰:“我海棠也。”戚拒卻曰:“我有盟誓,不敢更也。若似曩年,尚須汝奔就耶?”林乃下床去。戚仍孤眠。林又使婢托已往就之。戚念妻生平從不肯作不速之客,疑而摸其項(xiàng),無痕,知為婢,又叱之。婢慚而退。及明,以情告林,使速嫁婢。林笑曰:“君亦不必過執(zhí)。倘得一丈夫子,豈不幸甚。”戚曰:“倘背盟誓,鬼責(zé)將及,尚望延宗嗣乎?”

  林一日笑語戚曰:“凡農(nóng)家者流,苗與秀不可知,播種常例不可違。晚間耕耨之期至矣。”戚笑會(huì)之。既夕,林滅燭呼婢,使臥己衾中。戚入就榻,戲曰:“佃人來矣。深愧錢镈不利,負(fù)此良田。”婢不語。婢及舉事,小語戚曰:“私處小腫,顛猛不任。”戚體意溫恤之。事已,婢偽起溺,以林易之。從此時(shí)值落紅,輒一為之,而戚不知也。未幾,婢腹震,林氏每使靜坐,不令給役于前。故謂戚曰:“妾?jiǎng)駜?nèi)婢,而君弗聽。設(shè)爾日冒妾時(shí),君誤信之。交而得孕,將復(fù)如何?”戚曰:“留犢鬻母。”林不言。無何婢舉一子,林暗買乳媼,抱養(yǎng)母家。積四五年,又產(chǎn)一子一女。長(zhǎng)名長(zhǎng)生已七歲,就外祖家讀書。林半月輒托歸寧,一往看視。婢年益長(zhǎng),戚時(shí)時(shí)促遣之。林輒諾。婢日思兒女,林乃竊為上鬟,送詣母所。林謂戚曰:“日謂我不嫁海棠,母家有一義男,業(yè)配之。”又?jǐn)?shù)年,子女俱長(zhǎng)成。

  值戚初度,林先期治具,為候賓客。戚嘆曰:“歲月騖過,忽已半世。幸各強(qiáng)健,家亦不至凍餒。所闕者,膝下一點(diǎn)耳。”林曰:“君執(zhí)拗,不從妾言,夫誰怨?然欲得男,兩亦甚易,何況一也?”戚解顏曰:“既言不難,明日便索兩男。”林曰:“易耳,易耳!”早起,命駕至母家,嚴(yán)妝子女,載與俱歸。入門,令雁行立,呼父叩祝千秋。拜已而起,相顧嬉笑。戚駭怪不解。林曰:“君索兩男,妾添一女。”始為詳述本末。戚喜曰:“何不早告?”曰:“早告,恐絕其母。今子已成立,尚可絕其母乎?”戚感極涕泣。遂迎婢歸,偕老焉。

  異史氏曰:“女有存心如林氏者,可謂賢德矣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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